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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(2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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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半阕无甚意味。”

张文远也记得柳永的这首词。上半阕算是她自叙在东京的光景;下半阕的结尾是“永弃却、烟花伴侣,免教人见妾,朝云暮雨”,是从良去了。如今说“那半阕无甚意味”,却不是自悔错嫁了师父?

“怎的又在想心事了?”

“我在想,”张文远说,“我若在东京就好了。”

“这是怎么说?”

“在东京,不就早遇见了师娘?”

“如今也还不晚。”阎婆惜忽然又高兴了,笑着把酒壶推了过去。

张文远自斟自饮,干了一杯,轻声自语:“果真不晚?真不晚吗?”

“你看!”阎婆惜忽然喊道,“好大一个灯花。”

“烛待灭了,得要续一支。放在那里,我去取。”说着,他站了起来。

“不要!”他走过她身边时,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。

“噗”的一声,灯花燥了,烛也灭了。初五还不到上弦,眉月皆无,一片漆黑!

这一夜,在张文远真是又长又短,亦惧亦喜。到得鸡唱一声,睡意全消,蹑手蹑脚地起了床,黑头里摸索着穿戴整齐,悄悄拔开门闩,踮着脚走出厅外,但见晨曦已露,迷蒙蒙略可辨影。初夏的晚风清气扑到脸上,精神一爽,定一定神,细听门外,要等起早行人的脚步到了,才敢开门出去。

门外的声音倒消失了,不防门里还有声音。“小三郎!”是阎婆在喊。

这一声把张文远喊得脊梁骨上冒冷气,硬着头皮转回身来,赔着笑轻声招呼:“外婆倒早!”

“不早怎捉得住你?”阎婆的声音冷得如隆冬的铁,“进来!”

他不敢不听话,一步一步走到厅里。阎婆已点亮了一支红烛,跳动的火焰,映得她脸上阴晴不定,一双眼直勾勾地死盯着他看。

她不开口,他也不敢说话。僵持了半天,终于还是阎婆先张嘴:“你泼天也似的胆!做出这等事来!”

“外婆!”张文远只得假装糊涂,“你老人家说我做了什么事来?”

“哼!”阎婆咬着牙,低声骂道,“你还赖!你当我还不知道?半夜里我睡不着,怕厨房里有偷嘴的猫,不放心起来察看。不道偷嘴的猫不在厨房里!师娘也是你偷得的吗?让你师父知道了,两个人都是死!”

一听这话,张文远心胆俱裂,“扑通”一声双膝着地,口中哀求:“外婆,外婆!你老人家千万透露不得一点口气。”

“哼,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

“此事再无人知道,只外婆不说,便算救了我一条命。外婆,你老人家吃素念佛的人,哪里不积德?千万抬抬手,成全了我。”

“好,依得我一件事,我便饶你。”

“依,依!外婆尽管吩咐,便十件也依。”

“我只要你依我一件——从此再不准到乌龙院来!”

张文远还未答话,里头发出句话来:“他依我不依!”声音一落,门帘一掀,阎婆惜走了出来。

她只穿着一件小夹袄,扣了腋下一个扣子,散着头发,颊上枕痕犹在,却斜着眼,撇着嘴,叉着腰。那副淫荡泼妇的神情,把阎婆气得脸色发青,赶上去就是一个嘴巴,掌声极其清脆。

阎婆惜未曾料到她娘有此一着,捂着脸愣了一愣,跳起脚来吼道:“好,你打我!”

阎婆便骂:“死不要脸的东西!”

“我怎的不要脸?卖了身子供养得你穿绸着缎,吃酒吃肉,我哪点亏负了你?你打我!”

一路跳脚一路吵,把个张文远吓得魂不附体。清晨吵架,惊起左邻右舍,敲门来劝,岂不底蕴尽露?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,一面拉开阎婆,一面便去捂他师娘的嘴,口中低声喝道:“可是不怕人听见!”

家丑不可外扬,阎婆一惊,不再开口。阎婆惜听他的话也安静了。

他放开了手,心知她们母女俩已有警惕,同时也发觉他外婆说要把此事告诉他师父,原是吓他的话,作不得真。既然如此,还是趁早快走!

于是他往上唱个喏,低着头也不看谁,顾自说道:“总而言之,是我不好!一时之错,饶过我这一遭。趁这时人少,我要走了!”

“慢着!”阎婆惜冷笑道,“你倒说得轻快,走得便当。我问你,你去了几时来?须有句话。”

“什么?”

阎婆刚岔进来说了这两个字,就为她女儿打断了。“你休来管我的事!”阎婆惜毫不含糊地说,“吵将起来,你怕我不怕!”

阎婆气得手脚冰冷,但也知道女儿的脾气,说得出,做得到,若是定要她与张文远断绝往来,只怕她还会悄没声息地走得不知去向。因此心里气得痛,口中却不敢再硬,唯有铁青着脸,坐在旁边听她说什么。

“你要走就走好了!”阎婆惜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张文远说,“有句话,你记着,你如不来,我便在你师父面前告你一状,倒要看看勾引师娘、以下犯上的罪名,是斩是绞?你走吧,信不信由你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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